作爲一名畫家,可能大家最熟知的是我的油畫。但在我走上油畫的道路之前, 我花了相當多的時間在中國水墨畫上。多年來, 我在東西方藝術體系方面的經驗使我有一些有趣的觀察, 其中之一是中國山水畫和畢卡索立體主義原理上的相似之處。

 

東方藝術與西方藝術是兩大體系,宋元山水怎麼會與畢加索、立體主義扯在一起呢?他們是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,但當我們細心地去研究和品味時,會發現兩者之間有著奇妙的相關之處。

 

西方立體主義的原理是將從不同角度看到的物象的一部分,主要是具外型特徵的那部份,拼接、組合在一起,變成一件與真實物象不同的藝術品,畢加索認為藝術家筆下的作品要與自然界的物象不一樣,這才叫“創造”。幾乎所有現代藝術的各種流派都以這個理論作為原則的。以這個原理向外伸延而產生形形色色的新風格、新作品。

 

而中國的山水畫從盛唐的李思訓到五代的荊浩、關仝,南唐的董源、巨然,兩宋的李成、范寬、馬遠、夏圭,直到元代的黃公望、王蒙等等傑出大師不斷探索下,摸索到了一條“師法造化、搜妙創真”的道路,並形成了一個博大深厚的中國山水畫體系。在這些大師筆下有崇巒峻嶺、高山流水、奇峰深谷的北國風光,也有遠岫江渚、翠林掩映、煙雨空濛的江南景色。他們有各自不同的勾勒、渲染技巧與筆墨特徵,但就取景構圖、結構畫面的原則而言,中國山水畫的體系都是一樣的。就是說,在一個畫面中,不是以單獨的一個視點的焦點透視取景,而是以平遠、高遠、深遠等各種角度觀察山水所得而集於畫面,也絕對不是照相機鏡頭下風景的翻版,是真山真水在畫師心中重組後的創造物。與畢加索的立體主義方法頗有相似之處。這種不拘泥於此山此水和一草一木的作畫原理成為歷代畫家的準則,石濤大師所說“搜盡奇峰打草稿”就是這種方法的傳神寫照。在一千多年前中國的藝術家就懂得用這種“立體主義”方式來描繪山水風物,書寫胸中逸氣。

 

 

Fan Kuan, Travelers among Mountains and Streams

 

每當我在台北故宮博物院范寬的【谿山行旅圖】面前時,對著那壯氣奪人、拔地而起的山峰,飛流直下的瀑布,森然的古樹和樓宇,彷彿隱聞山泉、行旅的喧囂,無一次不震撼我的心靈!中國山水畫家們創造了一種既有真情實景,又更高於生活的風景畫,形成了中國山水畫自成體系的審美趣味和美學價值。

 

當我們將宋元山水與畢加索的作品放一起做比較那就很有趣了。不錯,他們呈現的都不是直接觀察下的真實之物,都做了創造性的處理,但在觀眾的眼中卻有截然不同的效果:畢加索的畫為大多數人所不解,即使瞭解他的立體主義作畫原理也還是難以引起共鳴。中國山水畫則不同,我們仍然相信畫面的真實感,而且可享受到“可居、可行、可遊”的意境。絲毫沒有拼湊起來的生硬感覺和不愉快。這大概是東西方藝術的不同之妙處。